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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尔德林诗15首

德国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荷尔德林,德国诗人。生平 1770年3月20日生于内卡河畔的劳芬。父亲是当地修道院总管,在他出生后的第3年去世,1774年母亲改嫁。荷尔德林先后在登肯多尔夫、毛尔布龙修道院学校学习。1788年进图宾根神学院,曾阅读柏拉图、索福克勒斯、莎士比亚等人的作品,研究卢梭、斯宾诺莎、莱布尼茨、康德等人的哲学思想,与谢林、黑格尔结为朋友。他最喜爱的作家是卢梭。1789年的法国大革命激发了他和同学们的热情,曾组织诗社,写诗歌颂人权。
1793年于神学院毕业,他不愿当牧师,经席勒介绍,去瓦尔特斯豪森当家庭教师。1794年去耶拿,曾多次访问席勒,并听费希特的课。次年回到尼尔廷根。
1796年初他到法兰克福银行家贡塔尔德家当教师。在此后两年多的时间内,与女主人苏赛特·贡塔尔德之间发生了爱情。完成小说《许佩里翁,或希腊的隐士》,小说和诗中的狄奥提马,就是女主人苏赛特。1798年,与贡塔尔德发生争吵,被迫离开法兰克福,住在附近的洪堡,试图创办期刊《伊杜娜》(日耳曼神话中的青春女神),并创作悲剧《恩沛多克勒斯之死》。
1801年初荷尔德林去瑞士的豪普特维尔,第3次做家庭教师,不久回到尼尔廷根。在这期间创作了一些挽歌和赞歌。同年去法国的波尔多,又做家庭教师。1802年回到斯图加特,精神失常。他翻译的索福克勒斯的作品于1804年出版。同年友人辛克莱接他去洪堡从事图书馆工作。1806年进图宾根精神病院医治。后期住在木工齐默尔的家里。诗人施瓦普、乌兰德和凯尔纳于1826年出版了他的诗集。1843年6月7日逝世。
创作 《许佩里翁,或希腊的隐士》是荷尔德林的一部书信体小说(第1卷1797,第2卷1799)。初稿片断曾在1794年登载于席勒主编的《新塔莉亚》上。小说有强烈的抒情色彩。许佩里翁是一个希腊青年,生长在18世纪土耳其统治下的希腊,每当回忆起古代雅典的光荣,他就为祖国被侵略的耻辱而忧伤。他渴望与大自然融合,但感到对倏忽即逝的人们来说,不可能做到与一切生命之源的自然永久结合。他认识了狄奥提马,恢复了信心,并参加1770年反对土耳其的解放战争。在战争中看到士兵的抢劫烧杀行为。狄奥提马又不幸死去。他变得孤独、悲伤。在悼念她时,忽然听到她的声音,使他重又得到宁静。狄奥提马(即苏赛特)体现了荷尔德林对美的理想。小说第2卷有著名的《许佩里翁的命运歌》和最后第2封信中对德意志民族的批判。
荷尔德林未完成的悲剧《恩沛多克勒斯之死》有3种残稿(1796~1800),写公元前5世纪哲学家恩沛多克勒斯投身埃特纳火山口的传说。恩沛多克勒斯被驱逐出境,他的弟子揭露了祭司们的罪恶。市民召他回来,要把王冠献给他。他拒不接受,要投身火山口,以说明只有毁弃旧事物,才能使新事物诞生;只有通过革命,才能使民族和人类重生。第2、第3稿残存无几,或虽有提纲,未曾写出。第3稿的构思变动很大,作者放弃了恩沛多克勒斯个人的悲剧罪责,指出他的自我牺牲是历史矛盾在他身上的体现,并预示着矛盾的解决。这样就使悲剧带上神话色彩。  关于《恩沛多克勒斯之死》的哲学思想,他曾在洪堡时期写过《恩沛多克勒斯的基础》一文。这个时期他还写过一些理论著作。
荷尔德林翻译的索福克勒斯的两部悲剧《奥狄浦斯王》和《安提戈涅》的译本获得很高的评价,并且上演。  席勒认为荷尔德林的诗过于内向、主观。19世纪的评论家仍停留在席勒的评价上。20世纪初很多重要的遗稿被发现。同时,时代的剧烈变动使人们对他的诗作有了越来越深刻的认识,直到现代,他的诗作对人们的思想和感情还在产生着影响。他的作品语言新鲜、自然、真纯、简洁;诗中的比喻形象,含蓄,引人深思。  荷尔德林早期(图宾根时期)的诗受席勒的影响,以有韵的八行诗节为主。这些诗曾被称为“人类理想的颂歌”,它们的风格和布局,很象席勒的《欢乐颂》。每一颂歌以某一理想,如自由、友谊、博爱等为对象。它们反映了法国大革命前后德国青年的热情以及对卢梭哲学思想的向往和对封建社会的反抗。
他对未来社会的歌颂,对现实社会的不满,以及他的哲学思想的不妥协性,是他后期的小说、悲剧和诗歌的重要主题。
荷尔德林的诗,有古典颂歌体诗(即“哦德体”)、挽歌体诗和自由节奏诗。他的颂歌体诗使用两种格律:阿尔凯奥斯诗律和阿斯克勒庇阿德斯诗律。这两种格律有人比之于音乐的大调与小调之分。阿尔凯奥斯诗律如《致命运女神》;阿斯克勒庇阿德斯诗律如《海得尔堡》。荷尔德林颂歌体诗中的德语与古典诗律结合成浑然一体,它们兼有形式节奏的完美性和思想感情的深刻性。
荷尔德林1800年后创作的挽歌体诗和自由节奏诗有着令人神往的美。这些瑰丽的无韵诗篇以诗句的节奏为特色。挽歌是按照古典格律以双行诗句构成的长诗,音调和谐,格律严谨。如《梅农为狄奥提马而哀叹》、《漫游者》、《返回家乡》、《斯图加特》、《面包和葡萄酒》等以及六音步诗(荷马史诗格律)《爱琴海群岛》。晚期的自由节奏诗表达了诗人对德意志民族和人类历史的关怀和信念,被称为“祖国赞歌”他曾经以希腊文化为典范,憧憬着古代神与人的交往。后又由怀念日耳曼的过去转向民族的未来。他在诗篇中把基督塑造为古代英雄和天神的最后一个伟大形象,预言民族与社会的得救,自然与艺术的交融。因而有人把这部作品比喻为崇高的交响音乐。“祖国赞歌”。包括《和平的节日》、《给大地母亲》、《在多瑙河源头》、《漫游》、《莱茵河》、《独一无二的一个》、《帕特莫斯》、《怀念》、《伊斯特尔》、《记忆》。研究者不断地在探讨这些诗篇的意义,它们是荷尔德林创作的顶峰。



德意志人的歌


各民族人民的神圣心脏,祖国呵,

 你忍辱负重,似沉默的大地母亲,

  你受尽曲解,面对外族想从

   你的腹地获得最佳渔利。

他们剽窃你的思想,你的精神,

 他们喜欢采摘葡萄,而他们

  却讥讽你是蔓生的葡萄藤,说你

   在地面上摇摇摆摆,四处彷徨。

你是人才辈出的国度,

 你是友爱之邦,因我属于你,

  才常常痛心疾首,痛惜你总是

   懦怯地否定自己的灵魂。

然而,你也把某些美袒露在我的面前,

 我常居高临下观赏你的山青水绿,

  和那高高的向阳坡上大片的果园

   沐浴在你的微风中,观看着你。

我曾傍着你的大河走,情系着你,

 这时,夜莺在柔软的柳枝上

  唱着轻轻的歌,波浪

   在朦胧的河谷静静徜徉。

我看到两岸的城市欣欣向荣,

 高贵的城市,工场里都埋头苦干。

  科学在繁荣,你的太阳

   和煦地照耀艺术家严肃的劳动。

可认识米内尔娃 的女儿?他们早就将

 橄榄树 选为自己的爱物;你熟悉它吗?

  雅典人之魂,富有思想的灵魂,

   它还活着,默默地影响世人。

即使古河之旁的柏拉图花园学府 ,

 已经荒芜,贫困的男儿

  在英雄的荒坟上耕耘,胆怯的

   夜鸟 在圆柱上伤神。

呵神林!呵阿提卡 !他 不是

 也用那骇人的光束击中了你,

  使你活力倍增,那火焰又

   如此匆匆地离开你回到了太空?

然后,那守护神又春天般地向我们走来,

 跨越一国又一国。而我们呢?在我们的

  后生中有没有谁也对某种

   预感,某种心头之谜不加隐瞒?

请感谢德意志妇女,是她们为我们

 保存了神像们的美好的精神,

  每天有那可爱的灿烂的和平

   祛除那可恶的混沌。

跟我们的古人一样的诗人现在哪里?

 上帝赋予他们快乐又正直的品性,

  像我们的贤人一样的贤人又在哪里?

   他们冷静、果敢、清明廉正。

如今,向你致意,我崇高的祖国!

 用新名字称呼你,最成熟的时代之果!

  乌拉尼亚 ,你这最后一位

   也是第一位缪斯,我向你问候!

你还在踌躇、沉默、酝酿一部欢乐之作,

 构思一部无愧于你的新作,

  一部独特的作品,像你自身一样,

   是爱的产物,像你一样美好。

何处是你的戴洛斯 ,你的奥林匹亚 

 使我们相聚在最隆重的节日?——

  做儿子的又何能猜透你这位神灵

   为你的儿孙早就准备好的一切?



致德意志人


别讥讽孩子,当这顽童

 还骑着木马忘乎所以,

  善神们阿,我们也

   言过其实,想入非非!

但是否会像光芒射出云层,

 思想会化为深思熟虑的行动?

  成果会像小树林深绿的

   叶子形成默默的文字

百姓之缄默已是节日前的

 庆祝吗?惧怕神要来临吗?

  那该把我带走,善神们呵

   让我为亵渎神灵而赎罪。

在这变成塑造灵魂的工场

 我已门外汉似地徘徊久久

  凡表面繁荣的,我看得见

   凡在思考的,我不能分辨。

预感是甜蜜的,而痛苦也是,

 够多的年月我生活在尘世的

  浑浑噩噩的爱之中

   犹豫着,徘徊在他跟前,

他总是慈悲为怀地带给我

 不停的忙碌,微笑着为世人

  也为踌躇的我带来生活的

   纯洁和深沉,从而趋于成熟。

富有创造力的,国民的精灵呵,何时,

 祖国之魂呵,你何时才坦然光临,

  让我顶礼膜拜

   让最轻的琴弦为了我

在你面前哑然,让我羞惭地奉上

 夜花一朵,上天的白昼呵,面对你

  结束我的彷徨,带着欢乐,

   倘若所有曾与我一起

惆怅的人们,若我们的城市,如今

 明朗、开放和清醒,更为红火

  德意志大地上的山山岭岭

   都成了缪斯的山,

一如当年神妙的品都斯山 、赫利孔山 

 和帕那索斯山 ,在祖国金色的

  天空下,到处有舒心的、

   清新的和智慧的喜悦在闪光。

诚然,我们的年寿十分有限,

 对年龄我们也了如指掌,

  而各族人民的年龄,

   凡人的肉眼可曾见过?

当你的灵魂,渴望着的灵魂,

 跨越自己的时间,你已逗留

  在冰冷的忘川之畔

   与同辈一起,却记不起他们,

还有未来的公民,他们,子子孙孙

 哪里,你哪里去见他们,让你重被

  友人的手所温暖

   谛听某一位灵魂?

你当年的大厅早已沉寂,

 可怜的先知!憧憬着合上眼

  你昏昏然睡去,

   无人知你姓名,为你哭泣。




为国捐躯


你来吧,战役!青年人已

 从他们的山崖涌向山谷,

  在刽子手施虐的地方,

   固然魔高一尺,却更有

青年人的灵魂道高一丈,

 因是正义之战,威力无比

  他们的祖国之歌

   使寡廉鲜耻者双膝瘫痪。

收留我吧,收留我加入队伍,

 让我将来不至于平庸而死!

  我不爱白白地死去,却

   爱在牺牲者的山坡上阵亡

为祖国,献出我心中的热血,

 为祖国,不用多久,我来山下

  加盟,可敬的人儿,是你们

   教我该怎样生又该怎样死!

多少次我渴望见到你们,

 你们,古代的英雄和诗人!

  如今你们欢迎我这位渺小的

   陌生人,在这山下亲如兄弟;

胜利的消息从天而降,我们

 将赢得战役,万岁,祖国呵,

  不用清数死者!为了你,

   亲爱的!人人都死得其所。




诸神


静默的苍穹呵!你屡屡呵护

 我的灵魂,且在痛苦中,

  让忿怒的心胸常在你光芒下,

   太阳神呵,历练得无比英勇。

善神们呵,可怜,谁不了解你们

 胸中的纷争总是咆哮不宁,

  他的周遭是黑夜,并无欢趣,

   也无歌声在身边平添生机。

唯有你们,以你们永驻的青春

 在挚爱你们的心底哺育童真

  让它们在忧愁和迷茫中

   使灵魂永不悲哀地沉沦。




生命的历程


你也曾想有所作为,爱情却迫使

 我们一一就范,痛苦更让人屈从,

  而我们生命的弧线,却不会

   徒然返回到它的起点。

无论上坡下坡!在神圣之夜

 大自然默默思索白昼到来,

  即便在荒诞之极的冥府

   不也有坦途可走,有法可遁?

这我了解。因为,不像尘世哲人,

 你们上天之神,你们万物之灵,

  就我所知,从未小心翼翼地

   把我引上平坦的小径。

一切让人检验,天神们如是说,

 让他经受锻炼,学会知恩图报,

  并懂得何谓自由,

   踏上他心仪的征途。




致希望


希望呵,你楚楚动人又慈悲为怀!

 你并不鄙薄那些不幸人家,

  高尚的希望呵,你甘愿

   服务在尘世与天堂之间,

你在哪里?往日无几,我却到了

 垂暮之年。已如鬼影幢幢

  默立于此;歌已沉寂,

   惊恐的心在胸中昏昏欲眠。

在翠绿的山谷,那儿,清澈的泉水

 每天向山下哗哗流淌,那可爱的,

  永不凋谢的花朵在秋日里怒放,

   那儿,在静寂之中,你,可爱的希望,

我欲把你找寻,或在午夜时分

 看不见的生灵掠过小树林,

  在我的上空,永远欢乐的

   花朵——灿烂的星星闪烁,

上苍的女儿呵,从你父亲的百花园 

 一露娇容吧,倘若你不便而来,

  大地的精灵呵,就只会,只会跟

   别的精灵一起令我揪心,寒心。





若你们把朋友们忘了,全都忘了,

 也不把诗人放眼里,感恩戴德者呵,

  神会宽恕,但请尊重,

   尊重仁爱者的灵魂。

请告,何处才有人的生活?

 如今奴隶般的忧愁苦相逼。

  因而上帝才在我们的上方

   无忧无虑地漫游已久。

如往常,年来寒冷,歌声湮没

 在锁定之时,而白花花原野

  萌生出青枝绿叶,

   孤鸟一只唱着歌,

面对树林徐徐延展,河流涌动

 向午的和风已轻轻吹拂,

  在那选定的时辰——

   那是时光好转的先兆,

我们心仪的时光,从那冷酷

 洪荒之地心满意足地生出

  无比高贵虔诚的爱,此乃

   神的女儿,由他所生。

赐福吧,让歌声为我呵护

 天上的植物,倘若天国之

  琼浆玉液的神力给你营养,

   富有创造力的光芒让你成熟。

成长吧,变为森林!一个生机勃勃

 繁花似锦的世界!愿爱者之言

  成为四海之内共同的语言,

   他们的灵魂成为国民的心声!




别离 (第二稿)

 

我们真想分离吗?以为是明智的上策吗?

 而当走出这一步时,为何又悲痛欲绝?

  啊,我们估计不足

   忽视了我俩的心中有神主宰。

背叛他吗?多亏他,我们才有了人生的

 全部意义,背叛这位给了我们灵魂的、

  我们爱情的保护神,

   这,唯独这一条我难做到。

但世界的思维犯了另一个错误,

 奉行另一套铁定规范,另一番律条,

  骗取了我们灵魂的是

   那日复一日风行的世道。

好!这我事先知道。自根深蒂固的

 丑陋的害怕把神灵和世人隔开,

  定要为此付出血的代价,

   有情人的心只能崩溃。

让我沉默吧!让我从此再不见呵

 这等致命的悲剧,让我平静地

  步入孤寂之境,

   至少我们还能握手道别!

请递碗给我,让我喝够解脱的

 神圣的毒液——那忘川之水

  与你一起,把一切

   恨恨爱爱全然忘掉!

我愿离去。也许在很久以后

 迪奥提玛呵,在此见你。那时

  愿望在喋血,我们心如静水

   似在极乐世界陌路相逢,四下

溜达,一席话伴我们来回踱着,

 沉思,犹豫,而此刻勾起忘情人

  回忆的握别之处

   仍温暖我们的心房,

我惊奇地凝望你,嗓音和甜柔的歌

 如出当年,还倾听拨弦乐的演奏,

  而百合花为我们

   神妙地芬芳在小溪之上。




梅农为迪奥蒂玛哀叹


1

我每天出门,总是想寻求某种排遣,

 我早就探问过每条乡间小路;

我攀上凉风习习的高地,遍访幽谷

 和溪涧;思绪上下求索,

渴求着宁静;就这样这头中箭之兽逃进树林,

 往常它总在那林深树密处放心地午休;

如今它绿色的营地再不能改变它的情绪,

 它被折磨得坐立不安,连连呻吟,难以合眼。

阳光的温馨,夜间的凉意均不奏效,

 它枉把伤口沉入大江的波涛。

当大地徒然把欢乐的草药递上,

 任何和风也止不住这血流如注,

你们,亲爱的人儿呵,我也似这般模样,

 无人能取走我脑海中这个悲哀的梦吗?


2

是的,那也无济于事,死神呵,一旦

 它被你们擒获,沦为你们的阶下囚,

一旦你们这些凶神把他带进可怕的长夜,

 即便他想方设法,他哀求,对你们发怒,

或是忍耐着呆在骇人的魔力圈里

 在你们的微笑中听那支乏味的歌,

若是这样,请忘却你的痊愈,无声地睡去吧!

 而希望之声却从你的胸中升腾,

我的心灵呵,你还不能,还不能

 适应这境遇,熟睡时还在做梦!

节日的时光我没有,我却想为鬈发戴上桂冠;

 我不是孤独一人吗?一个友好之声想必

自远而来向我靠近,我不禁微笑起来,惊叹,

 痛苦中的我竟也如此喜不自胜。


3

爱的光芒,难道你也照耀死者,你金色的光芒!

 光明时候的形象,你们是否也照进我的夜晚?

令人神往的乐园,晚霞笼罩下的群山,

 欢迎你们,还有你们,灌木丛中的幽径,

天伦之乐的见证人,你们,鸟瞰大地的星星,

 当年屡屡投来向我祝福的目光!

还有你们对对恋人,你们五月里的骄子,

 娴静的玫瑰,你们,百合花,我仍频频称呼你们!

春天接连逝去,新年挤走旧岁,

 瞬息万变,时光就这样掠过上空

和芸芸众生的头顶,而并不掠过极乐者的眼前,

 相爱的人被赋予另一种生活。

因为它们,星球的时日和年岁,当年,

 迪奥蒂玛呵,在我们的周围永远亲密无间。


4

我们心满意足地相会,像是脉脉含情的天鹅一对,

 栖息在湖畔沙滩,浮游在浪波之上,

俯视水中白云倒映,

 又见湛蓝的天幕在船夫的脚下掠过,

我们曾这样邀游大地。任凭朔风

 这位情敌给人凭添忧愁,

任凭残叶飘落枝头,任凭风雨交加,

 我们坦然微笑,唯有心目中的上帝

伴着知心话;同唱心曲一支,

 孩子般地欢欢喜喜,全不受外界干扰。

而如今人去楼空,他们掠去了

 我的心爱,失去了她,我也魂不守舍。

遂四处徘徊,也许非得像幽灵似的

 生活不可,余生于我早无意义。


5

我想庆贺一番,又想与别人同歌,但机缘何在?

 孤独一人,与各种神灵断绝了往来。

这便是、便是我的致命伤,我知道,是某种诅咒麻木了

 我渴念的翅膀,处处将我弃之一旁,

让我枯坐终日,孩子般地一声不吭,

 每每唯有冷泪流千行。

陌上苗,鸟儿叫,勾起我心上愁,

 因为它们全是快乐的天外来客,

而在我颤栗的心中,复苏万物的太阳

 朦胧惨淡,犹如夜间的光,

呵,万事如云烟,囚室一般的天空——

 一块弧形的重负悬在我头上!


6

当年却是另番情景!青春呵,声声祈祷

 唤不来,永远不能?无路送我踏归程?

我应像某些无神者吗?当年他们曾

 容光焕发地坐在华宴桌旁,

但很快酒足饭饱,这些如痴如醉之客,

 如今默不作声,不闻熏风歌唱,

长眠大千世界之下,直至某一天

 某种神奇的力量驱使他们从九泉之下

重返人间,重新漫游在绿色的大地。——

 神的气息完美地充溢灿烂的形象,

若是到处洋溢节日的气氛,爱的大潮激荡,

 饱饮天上的水,充满活力的江河哗哗流,

若是大地鸣唱,夜奉上她的财宝,

 条条小溪泛出金子般的光芒。——


7

而你呵,早在当年的十字路口,

 在我沉沦时劝慰、启发过我,

要目光远大,要欢歌神灵,

 你曾默默开导我,使我暗暗激动;

神灵之子,你还会出现,像当年一样问候我吗?

 像当年一样再向我讲述高尚的事物?

看吧,想起珍贵的时刻,我会忍不住问你

 哀叹落泪,即便我的内心为此而羞愧,

因为很久,很久,在大地的幽暗小径上

 按你的习惯,我茫然地把你寻找,

欢乐的保护神呵,岁月倏忽而逝,

 自从我们环顾四周星光灿烂而充满幻想。


8

只有你,你风华不减,呵女中豪杰,光彩照人,

 你的忍耐使你,善良的女子呵,容颜未改;

你从未孤单,有够多的伴侣,那儿

 你如鲜花怒放,休憩在长年的玫瑰花下;

而天父,他本人,通过轻轻呼吸的缪斯,

 向你播送温柔的摇篮曲。

是的,你依然故我!那雅典女子从头到脚

 仍像当年,默默地闪现在我眼前。

好似源于乐天的头脑,友好的精灵呵,

 你的光芒把安康的祝福播向人间;

你就这样地启示我,告诉我,让我再对

 别人布道,因为别人也不信

欢乐确比忧愁和愤怒延年益寿,

 到最后,每天都会是金色的日子。


9

天国之神呵,我也想这样感谢,终于

 从舒坦的心胸中又迸发出歌手的祈祷;

当我与她,与她站在沐浴着阳光的山头上,

 一位天神从庙宇内跟我攀谈,给我鼓舞。

生的欲望我也有,大地已泛绿!像从神妙的古琴

 阿波罗银辉闪闪的群山 在呼唤前进!

来吧!往事如梦一场。喋血的羽翼业已

 康复,所有的希望恢复了青春的活力。

尚待发现的伟大事物还有很多,很多,

 像这样爱过的人,其道路必然通向诸神。

请陪伴我们,神圣的时光!严肃的

 青春时光!留下吧,神圣的预感!你们

虔诚的请求!还有你们激情,以及你们,

 所有乐于跟情人们在一起的善良的精灵,

在那雄鹰之邦,在天父的使者——星球之间,

 在缪斯的殿堂,在情人与英雄的故土,

在那儿,或也在这儿,在冰化雪消的岛上,

 先让我们相会在百花盛开的园林里,

唱出真正的颂歌,明媚的春光不再匆匆逝去,

 我们的灵魂又开始新的一年。




故乡吟


船夫快活地回到平静的内河,

 他从遥远的岛上归来,如果他有收获;

  我也会这样地回到故乡,要是我

   收获的财产多如痛苦。

你们,哺育过我的可敬的两岸呵,

 能否答应解除我爱的烦恼?

  你们,我孩提时代玩耍过的树林,要是我

   回来,能否答应再给我宁静?

在清凉的小溪边,我看过水波激荡,

 在大河之旁,我望着船儿驶航,

  我就要重返旧地;你们,守护过我的

   亲爱的山峰,还有故乡的

令人起敬的安全的疆界,母亲的屋子

 乃至兄弟姐妹们的亲爱的拥抱,

  我就要向你们致候,你们的拥抱

   像是绷带,会治愈我的心病。

你们旧情如故!但我知道,我知道

 爱的痛苦不会那么快痊愈,

  世人所唱的抚慰人的摇篮曲

   没有一首唱出我内心的痛苦。

因为诸神赐给我们天国的火种,

 也赐给我们神圣的痛苦,

  因而就让它存在吧。我仿佛是

   大地的一个儿子,为爱而生,也为痛苦。




还乡曲


你们,和煦的风!意大利的使者!

 和你,白杨夹岸的亲爱的河流!

  你们,连绵起伏的山峦!呵,你们,座座

   阳光普照的山巅,你们还是这般模样吗?

你呵,宁静的家园!无望的日子过后,

 你曾闯入远方思乡者的梦里,

  你呵,我的家舍,和你们昔日的游伴——

   山丘上的树木,对你们我记忆犹新!

悠悠岁月呵,岁月悠悠,童年的宁静

 已逝,逝去了,青春,爱情和欢趣;

  而你,我的祖国!神圣而又

   坚韧的祖国,看吧,只有你永存!

为了让他们与你同甘共苦

 你,亲爱的,教育你的儿女,

  还在梦中告诫那些四处

   漂泊彷徨的不忠之人。

每当年轻人火热的胸中

 好高骛远的愿望得以平息,

  并能正视自己的命运,

   觉悟了的他会更乐意为你献身。

再见吧,青春的岁月!你,爱意绵绵

 的花径,和你们,条条漫游者小道,

  再见吧!故乡的天空呵,请重新

   收容和祝福我的生活吧!




海德尔堡


我爱你已久,多么想称你为

 母亲,并献上一支朴实的歌,

  你是我在祖国见过的

   最具农村风味的城市。

好似林中的小鸟飞出树梢,

 闪耀在你身旁的江上横跨着

  那座轻盈而又坚实的大桥,

   桥上人车喧闹不已。

一股神一般的魔力曾吸引我

 登上大桥,那时我正路过,

  令人神往的远方照进

   我置身的群山之间,

朝气蓬勃的大江向平原流去,

 悲喜交集,恰似顾影自怜的心

  恋恋不舍地

   投入时间的大潮。

你为那位游子捧出股股清泉,

 又送来凉爽的树荫,两岸

  目送着他,浪波里

   荡漾着它们的倩影。

饱经沧桑的巨大城堡

 沉重地垂入山谷、山坳,

  被风风雨雨侵蚀;

   而永恒的太阳却用

返老还童的光芒浇铸着苍老的

 巨人形象,四周有郁郁葱葱的

  常春藤;阵阵悦耳的林涛

   鸣响在城堡之上。

盛开的灌木丛毗连着欢快的山谷,

 或背靠山崖,或偎依着河堤,

  你那条条欢乐的小巷,

   横卧在芬芳的园圃下。




内卡河之恋

 

我的心在你的山谷里醒来,

 投入生活,你的波浪在我的周围荡漾,

  所有认识你的可爱的山丘,

   游子呵,没有一个使我感到陌生。

在群峰之巅,天上的微风

 解除我奴隶般的痛苦;山谷里的

  碧波银光闪闪,好似

   欢乐之杯里闪耀着生活的光芒。

股股山泉迫不及待地投入你的怀抱,

 也带走我的心,你带着我们

  投入庄重的莱茵河,奔向

   它的大小城市和欢乐的岛屿。

我仍觉得世界美好,目光在

 贪婪地渴望地球上的魅力,

  飞向金色的巴克托尔河 ,飞向斯米那 

   海岸,飞向伊奥尼亚森林 。我还想

常在苏尼欧海岬 上岸,向默默的小径

 打听你的柱子,奥林匹斯呵,

  在你一同被风景与岁月

   葬身于雅典娜神殿

及你的神像的瓦砾之间,

 因为你早就孤独无伴,呵世界的骄傲!

  而那个世界已不复存在。你们,美丽的

   伊奥尼亚群岛,那儿有海风

吹散岸上的热浪,使桂树林

 沙沙作响,在太阳温暖葡萄藤之时,

  呵,那儿金色的秋天为穷苦的

   民族化悲叹为歌声,

在那石榴树成熟的季节,深蓝的夜色中

 闪烁着金黄的橙子,乳香树

  滴着胶汁,定音鼓和木琴

   为狂乱的舞步伴奏。

我的保护神有一天也许将带我

 见你们,你们这些岛屿!而即使在那儿,

  我也决不忘却我的内卡河

   和它迷人的草地及岸柳。




流浪者(第二稿)


  我孤独地站着,遥望阿非利加 的

   荒原,奥林匹斯 火光炎炎,

  上帝用光束掠去一切,势如当初

   把高原制成山峰与低谷。

  没有新绿的树林拔地而起,

   郁郁葱葱地直指莺歌燕舞的长空

  山岳秃着额头;娓娓动听的小溪

   与它无缘,泉水很少流到山谷。

  不见牛羊正午在喷涌泉边消暑,

   也不见从新绿树丛中探出好客的住家。

  灌木丛下默默地停着一只神情严肃的鸟,

   四处漂泊的鹳雀仓皇而逃。

  大自然呵,我并不向你要水,沙漠中的

   饮水,驯良的骆驼已为我贮备。

  我请求你赐予小树林的鸣唱与父辈的家园呵,

   家乡漂泊来的候鸟提醒了我。

  你却对我说,即便是这里,也有神灵主宰,

   他们的尺度大,而人却喜欢用区区的尺度衡量。

  此番话驱使我去寻找另一片世界,

   我登舟远上北国的极地。

  被禁锢的生命静静地睡在雪被里,

   长年累月的沉睡期待着白昼的来临。

  奥林匹斯在这儿已过久地没有张臂拥抱大地,

   像庇克玛利欧 的手臂拥抱情人一样。

  这儿他不用太阳的目光抚摸她的胸脯,

   也不用雨露亲切地跟她说话;

  这使我惊奇,我傻乎乎地问:大地母亲呵

   你就这样长此守寡,蹉跎光阴?

  没有新生命诞生,也就谈不上精心抚养,

   老来后继无人,无异于死亡。

  但有朝一日你也许取暖于天上的光芒,

   他的气息会把你从寒睡中唤醒;

  使你像一颗种子,砸碎坚硬的外壳,

   挣脱出来,获得了自由的世界迎接光明,

  所有蕴藏的力量燃烧在蓬勃的春天里,

   贫瘠的北国也盛开玫瑰花,酿出葡萄酒。

  我说着说着,现又回到家乡的莱茵河畔,

   青春时代的阵阵和风似当年拂面而来;

  亲密无间的树木曾张开臂膀将我晃悠,

   如今又抚慰我那颗勇于追求的心,

  好一片神圣的绿色世界,世上欢乐又充实之生命

   的见证,使我精神矍铄,返老还童。

  这期间我已苍老,冰封的极地染白了我的头,

   在南国的酷热中我的鬈发脱落。

  但要是谁在临终前的最后一天

   远道而来,已筋疲力尽,现在

  再见一见这片土地,他的面颊必然会

   再泛红晕,快要熄灭的眼神定会重放光芒。

  天堂般的莱茵河谷,没有一座小山不支着葡萄架,

   葡萄藤的叶爬满了围墙和院落,

  河上的船只满载琼浆玉液,

   城市和岛屿都沉醉于葡萄酒和水果。

  而上面的陶努斯山老人却庄重地微笑着,

   这座橡树覆盖的自由之山低垂着头。

  这时小鹿走出林子,日光穿透云层,

   鹰在高高的晴空下环视。

  在泉水滋润花草的山坳里,

   小村庄舒坦地横卧在草地上。

  这儿静静的,远处有忙碌不息的水车在鸣响,

   钟声却报告我已是日暮时分。

  镰刀割穗的沙沙声和谐地混杂着

   欣然晚归的农夫赶牛的吆喝声,

  坐在草丛中的母亲哼着动听的曲调,

   怀里的幼儿看得睡着了,而云彩还是红红的,

  在明晃晃的小湖旁,绿树簇拥下的

   那扇院门敞开着,阳光为窗户镶上金色,

  那儿正是迎候我的家和绿荫森森的庭院,

   那儿慈祥的父亲曾为我培植庄稼;

  那儿我曾像自由的飞鸟在有趣的枝间玩耍,

   或是从树梢上仰望可爱的蓝天。

  你也依然忠贞不渝,对流落他乡的人亦然,

   故乡的天空,你一如既往,仍亲切地把我收容。

  桃树还为我生长繁茂,繁花令我惊异,

   宛如桃树,灌木丛也开满娇艳的蔷薇。

  紫红的果子沉甸甸地挂满了我的樱桃树,

   树枝趋身向前任凭伸手采摘。

  院子中的小路仍像当初吸引我去树林,

   去野外的凉亭,或去山下的小河边,

  当年我躺在那里,津津乐道于男子汉——

   富有想象力的船夫的荣誉;你们的传奇

  使我不由自主地神游于大海与沙漠,你们这些强人!

   呵,此间我却让双亲白白地寻找;

  而他们在哪里?屋子的守护人,呵,你在沉默还是在迟疑?

   我不是也迟疑过?!我数了数脚步,

  当我走近时,还朝拜似地默立了一会。

   但请进屋吧,就说儿子从容地归来,

  让我们开怀拥抱,让我聆听他们的祝愿,

   接受祈祷,有幸又跨进自家的门槛!

  但我已有预感,我的亲人,现在他们也要

   撇下我,径奔彼岸的神仙世界,永不回头。

  父母亲呢?倘若朋友们还健在,他们已

   另有收获,他们已跟我疏远。

  我会再来,像过去一样,叫出亲爱者的名字,

   愿这颗心仍像当年似地跳动,

  但亲人们也会埋没无闻。岁月就这样

   使我们结合又分离。我以为他们死了,反之也一样。

  于是我孤独一人。而你,高居云端的

   祖国之父,强大的苍天,还有你

  大地和光明,你们三位一体,主宰和热爱世界,

   永恒的神,我跟你们的联系从未中断。

  我以你们为起点,在你们的陪伴下漫游,

   阅世渐深后,又把欢乐的你们带回故国。

  因而请递上满斟的葡萄酒,

   它产于莱茵河畔的向阳坡,

  让我先为诸神,为缅怀英雄和船夫干杯,

   继而也为你们,我最亲爱的人干杯,

  为父母亲和好友!让我忘却辛劳和所有的烦恼,

   今天和明天就快快地与乡人打成一片。




乡间行

——致朗岛厄尔


来吧,朋友,去空旷旷的野外!今天虽只

 透出一丝晴光,天空把我们封闭在里面。

既不见山峰矗立,也不见林木森森,

 天不作美,四野里也听不到颂歌阵阵。

逢上这阴天,小巷小路都无精打采,我仿佛

 觉得,这是个铅一般沉闷的时辰。

尽管如此,我们并未扫兴。有执着信念的人

 一刻也不怀疑,白天将会是其乐无穷。

因为我们从天国获得的不算贫乏,

 它一时不给的,最终还会恩赐给我们。

但愿我没枉费这番口舌,但愿我们不虚此一行,

 但愿赏心悦目的东西并非海市蜃楼。

我继而甚至希望,倘若想做的事

 我们已着手进行,倘若正想开口,

找到了要说的话,心灵的窗户已经打开,

 从狂热的头脑里产生出远见卓识,

天上的花将与我们的花一起开放,

 睁开的目光将感受到闪光的一切。

它虽然不很强大,却属于生活里

 我们所需要的一部分,显得欢乐而又恰如其分。

但愿还会有几只吉祥的燕子

 在夏日来到之前飞到这乡间。

让它们在祝辞声中为那些土地举行落成典礼,

 贤明的店主在这儿兴建旅店。

供客人品尝佳肴,观赏美景,即富庶的乡村,

 都能如愿以偿,无拘无束地尽情地

品味,又歌又舞,使新店成为斯图加特市的欢乐之冠,

 因而我们要带着美好的心愿攀上山冈。

愿五月的和煦春光勾勒出一幅更为美好的图画,

 展示在有教养的客人面前,

或按惯例,如有人愿意,因为这是古老的习俗,

 众神曾多少次微笑地观看着我们。

请建房大师从屋顶上作祈祷,

 至于我们,已经尽了我们的本分。

这是块宝地,当新春佳节

 敞开山谷的胸怀,当内卡河奔流而下,

一片片嫩绿的牧场森林,一枝枝添了新翠的

 树木,一朵朵洁白的花,在熏风中摇曳,

山腰上飘下白云朵朵,葡萄藤

 朦朦胧胧,在芬芳的阳光下取暖生长。




斯图加特

——致西格弗里德·施密德 


1

 又一次逢凶化吉,旱情己化险为夷,

炽热的阳光不再烧烤着花卉。

 天庭现又敞开大门,园林安然无恙,

雨水冲洗过的山谷山明水秀,流水潺潺,

 长满高高的植物,一条条小溪涨满了水,

系住的飞禽又敢于飞入歌乡。

 空气中充满欢乐者 ,城市和小树林

到处充满天空满意的子女,

 它们乐意交往,彼处随意穿飞,

无忧无虑,似乎既不缺少,也不过剩。

 因为这是心之所愿,上天之灵使它们

呼吸这命运赐予的祥和之气。

 游子也被引入坦途,他们有

足够的花冠和颂歌,有饰满葡萄和绿叶的

 神圣旅杖和云杉投下的绿荫。

村村人欢马叫,日日不会沉寂,

 像一辆辆野马带动的大车,群山

跃向前方,小路也这样,时而踌躇不前,时而加快步伐。


2

 而现在你 是否想让大门白白地打开,

让诸神白白地为道路染上欢乐的色彩?

 让善神们白白地为丰盛的宴会献上

葡萄酒,并草莓、蜂蜜与鲜果?

 让他们枉为这节日的歌声送来绯红的晚霞,

枉为倾心畅谈送来晚间的凉意与静谧?

 若为要事累,何不留冬天?!若要

娶娇妻,劝君且等待,五月时节好相爱。

 现下另有当务之急,请来吧,欢度这秋节的

古老习俗,好传统随我们而经久未衰。

 今日里,只有祖国至高无土,

火焰熊熊,各自都把自己的祭品投掷。

 于是,万民拥戴的神 小声地为我们的头饰以花环,

葡萄酒像融化珍珠似的融化各自的私念 

 它体现在这一桌,庄严的一桌,我们

围坐着它唱起歌,像蜜蜂围着橡树,

 这意味着觥筹交错,合唱声

使好斗的男人们也心平气和,握手言欢。


3

时近黄昏休大意,为了不误时辰,

 我随即大步流星地迎上前去 ,

一直走到国界线 ,蓝蓝的河水

 从我亲爱的诞生地 与河心岛两旁流过。

那是我神圣的地方,河两岸,还有那山崖

 连同房屋与田园,郁郁葱葱地突兀于波涛间。

我们相聚在那儿,和煦的阳光呵,在我率先

 感受到你一缕光芒的地方。

那儿已经或正在重新开始美好的生活;

 而一见到先父 墓,眼泪便往下流?

泪儿流,泪儿止,与友晤面,听友一席话,

 它们曾神奇地治愈了我爱的痛苦。

另一种思绪在复苏!我不得不列举本乡的英雄谱,

 红胡子大帝 !还有你,大慈大悲的克里斯托夫 ,和你,

康拉丁 !你的阵亡,为强者树立了楷模,常春藤

 绿了山崖,酒醉似的树叶覆盖古堡,

而过去与将来对歌手一样神圣,

 秋日里,我们将祭扫这些阴魂。


4

缅怀英雄豪杰和他们撼人心魄的命运,

 自己毫无作为,无足轻重,却头顶同一片

青天,同样虔诚,像古代受神灵启示的

 豁达诗人 ,我们兴冲冲地往上走 。

这里气势磅礴,发源于边缘山岭的

 许多涓涓细流,顺着山丘往下流。

泉水叮咚,成百条忙碌的小溪

 不舍昼夜地奔流而下,就地垒土造田。

内卡河这位老农耕种在田的中央,

 牵引着条条犁沟,并捎来福祉。

随它而来的有意大利的微风,大海借助它,

 遣来云朵和灿烂的阳光。

从而沉甸甸的庄稼才高过我们的头,

 因为在这片平原上我亲爱的

乡亲们得天独厚,而那边的山坡上

 没有人嫉妒他们的田园、葡萄

或是肥草、谷穗和茂密的树,

 它们列队两旁为游子们遮荫。


5

正当我们目不暇接,喜出望外之时,

 道路从脚下逝去,白日像从醉人的身旁溜过。

绿叶扶疏的城市,令人夸耀的城市

 赫然昂起它牧师般的头。

它巍然挺立,把酒神杖和杉树

 高高地举入极乐的彩云间。

别怠慢了来客和远归的游子,故乡的女侯爵!

 幸福的斯图加特,请替我友好地款待这位不速之客!

在我看来,你一向赞同笛子和弦乐伴奏的颂歌

 和孩子般咿呀学语似的歌,

陶然地忘却疲劳而兴致勃勃,

 因而你也乐意愉悦歌者的心。

而你们 ,你们高出一筹,你们欢乐者,

 长生不老,主宰万物,或是更为强大,

倘若你们在神圣之夜独自大显神威,

 使一个正在觉醒的民族脱颖而出,

直至年轻人回忆起上界的诸神,

 善于思索的一代将老练地崛起在你们跟前——


6

祖国的天使呵,在你们面前

 孤胆英雄也会两眼昏花,寸步难行

于是他得求助于友人,恳求至爱亲朋

 与他分担这幸福带给人的重负 。

善良的天使,感谢他 ,感谢其他各位友人,

 他们是我在人世间的财产和生命。

时已垂暮须赶紧,欢度这秋日之节,

 就在今日!内心充实,但生命短促,

这良辰吉日要我们说的话,

 我的施密德,我俩力不从心

我倒有个好主意,欢乐之火烧得正旺

 大胆的话要说得神圣些。

看吧,这是一片净土!上帝的馈赠之物

 由我们分享,也只能由亲善者分享。

别无他哉——来吧!请把它变为现实!因为我

 孤独一人,而没有人取走我脑海里的这个梦想?

来吧,亲人们,握一握手便已足矣,

 且把更大的欢乐留给我们的子孙。

顾 正 祥 译




创 新 性 幻 想

波德莱尔多次提到过他“对现实感到恶心”。这针对的是那些表现为平庸或者简单自然的现实——这两种对他来说都与鄙陋无趣(Ungeist)同义。具有典型意义的是,在《恶之花》受到法庭审判时最让他沮丧的是:被谴责为现实主义。这沮丧不无道理,尤其是因为这一概念当时所指称的是那些描写道德上和美学上都低俗不堪的现实,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目的的文学作品。而波德莱尔的抒情诗追求的不是复制,而是转化。它将本能的邪恶强化为撒旦,将苦难的图景燃烧为“电流般的悚栗”,它如此来处理较为中性的现象,让它们象征内心状态或者那些不确定的神秘世界,这世界将填充波德莱尔空洞的理想状态。将波德莱尔称为现实主义者或者自然主义者是疏忽之举。在他最尖锐、最惊人的材料中,他“灼热的精神性”燃烧得最为剧烈,这种精神性要挣脱一切现实。而且这一种挣脱在他诗歌技巧的许多细节中都可以观察到。表述对象时的精确主要是为了把握被极力向下推压的现实,也即被转化过了的现实,而除此之外,引人注目的是其图像内容所特有的漂移不定,是以情感性形容词取代客观准确的形容词的倾向,是突破感官界域的通感,诸如此类。
在波德莱尔为这种对现实进行转化和非真实化的能力所起的众多名字中,有两个是一再重现的:梦和幻想(rêve,imagination)。他比卢梭和狄德罗更坚定地将这两个名字所指之物提升到了具有优越性的创新力的地位。我们着重说这是创新(kreativ),而不是创造(schöpferisch)。因为在德语中,与后一个词相连的一些观念可能会产生误导,让人偏离波德莱尔那些具有决定性的智识和意志之力,这些力量蕴含在他对梦和幻想的概念之中,而且也表现在同一个概念范围里对数学和抽象的叙说中。
当然,在波德莱尔诗中也会看到对梦这个概念的旧有意义的使用,比如当他将内心状态、内部时间、对远方的思慕这种种最为迥异的形式称为“梦”的时候。然而即使在这里,梦相对于近旁实物的优越性,梦之广阔和俗世之狭迫之间质的差别也体现得足够鲜明了。而我们现在要来看这个概念最高和最粗硬的极端意义。这样的概念出现在梦明显有别于“柔软的伤感”、单纯的“倾诉”、“心灵”的时候。在波德莱尔所翻译坡的《历史故事》的前言中,梦被称为“燃亮火花、充满隐秘、如水晶一样完美无瑕”。梦是一种生产力而不是感知力,这生产力的运行绝不会陷入混乱和随意,而总是精确而有计划。不论它以何种方式出现,具有决定性的始终是,它制造出了非真实的内容。它可以是诗歌的基础设置,也可以通过麻醉品和毒品引入,或者从心理病态中产生。所有这些推动力都具有“魔术操作”的能力,梦正是以此将人造的非现实置于现实之上的。
当波德莱尔将梦称为“如水晶一样完美无瑕”时,这并不是一个偶然的比喻。通过这一用词,梦被类同于无机物,其地位由此得以确认。在诺瓦利斯那里我们就可以读到,“石头和素材是最高的:人是真正的混沌”。这种来自炼金术的对等级地位的重新设置在波德莱尔以梦为诗歌主题时屡屡出现。他将自然贬低为混沌和不纯,作为对这个主题的补充。这一点在一位拉丁语系作家那里也许起初并不让人惊讶,但是单靠拉丁语系的思想已无法对其进行解释。波德莱尔所指的自然是消极的,但是也包括了人类的平庸低俗。而非有机的构成物作为绝对精神的象征如此凌驾于它们之上,以至于一种不谐和音的张力再度形成。这在20世纪的画家身上依然是如此。与他们那些立体主义的图像或者配以非现实色彩的图像内容相对应的是,他们——如马尔克、贝克曼等人——将自然说成是不纯的、混沌的:这是结构的强制力,而不是彼此的影响。因此,在波德莱尔的眼中,无机物,当它成为艺术工作的素材时,就包含了最高的含义:雕像对他来说胜于活着的身体,舞台上的森林布景胜于自然的森林。这肯定也是来自拉丁世界的想法。但是这种极端的用法却是现代的。如此强烈地将艺术性等同于无机物,如此专断地将现实驱逐出诗歌,这在之前的时代至多不过在那些与现代诗歌暗含关联的作品中才可找到:意大利和西班牙的巴洛克文学。
但是即使在这些作品中也不可能有波德莱尔的《巴黎之梦》这样的诗歌,后者是波德莱尔对人造物和无机物加以精神化的核心文本。他着意构造出的不是一个真实的城市,而是一座梦之城;立体主义的构造物,其中一切植物都被驱除;巨大的拱廊,环绕着唯一一个活动的——然而无生命的——元素,水;金刚石的悬崖,宝石构成的穹顶;没有太阳,没有星辰,一片自我发光的黑暗;整个世界都没有人,没有所在地,没有时间,没有人声。我们可以看到标题中的“梦”这个词所指为何了:一种具有构造性的精神转化为了图像,这精神通过矿物和金属等象征表达出了对自然和人的胜利,并将它构造出的图像投射在空洞的理想状态中,图像又从这状态中反射出光来,在眼睛前闪烁,让心灵感到悚惧。

分 解 与 扭 曲

在波德莱尔对幻想的解释中也许包含了他促使现代抒情诗和艺术形成的最重要贡献。对于直接将幻想等同于梦的他来说,幻想就是创新能力,是“人类诸能力中的女王”。幻想如何进行?1859年他写道:“幻想分解(décompose)了整个创造;按照来自灵魂内部最深处的规则,幻想收集并排列了[由此产生的]各个部分,从中制造出新的世界来。”(第773页)这种思想——尽管在16世纪以来的理论中就已经有了类似先例——是现代美学的一个基本法则。其现代性在于,它将分解这样一种破坏性过程置于艺术行为的开端。波德莱尔在其通信中有一处内容相似的话还为“分解”添加了“分离”作为补充,从而强调了这一破坏性过程。被理解为感官所感知之物的现实,将其分解和拆散至零碎部分,这意味着让现实发生变异(deformieren)。变异这个概念在波德莱尔笔下多次出现,所指的往往是一种肯定意义。在变异中占主导的是精神的强力,精神的造物拥有高于变异者的地位。从这样一种破坏中形成的“新世界”不可能再是一个受现实所规范的世界了。这是一种非现实的构造物,它不愿再接受正常的现实规范的控制。
在波德莱尔这里,这还只是理论上的设想。在他的诗歌中,只有少数几处可以与之对应。“众云推搡着月”(第341页)大概可算作其中一处。然而从之后的时代来看——只需想想兰波——那关于幻想的语句催生了无畏的勇气和未来的内容。不论何时都必须始终看到这种基本方向:脱离狭迫现实的努力。幻想概念本身所具有的尖锐性在它与一种单纯的摹写方法相对立时表现得格外明显。所以波德莱尔才反对当时新兴的照相——这种反对与上述引文相距不远。他有一次将幻想的工作称为“被迫的理想化”(第891页)。这里的理想化不再像旧有的美学中那样意味着美化,而是去现实化,是一种专制行为。看起来,恰恰在现代通过照相术这一形式将其技术能力用于摹画世界时,这一确实存在的有限现实就越来越快地被损耗,而艺术力量就越来越积极地转向非对象化的幻想世界。这可能是与科学上的实证主义所引起的反应类似的。波德莱尔对照相术的谴责与他对自然科学的谴责是如出一辙的。科学对世界的透彻研究在艺术头脑中被感受为对世界的压缩和对隐秘的剥夺,所以后者就以幻想暴力的极度扩张来回应。波德莱尔死亡二十年后,对于隐秘丧失的同一种回应被称为“象征主义”。
在波德莱尔文中展示出的这一过程对于当代来说有着不容忽视的意义。在一次谈话中,波德莱尔说:“我想要红色的草地,蓝色的树木。”兰波将描写出这样的草地,20世纪的艺术家将画出这样的草地和树木。波德莱尔对来自创新性幻想的艺术的称呼是:超自然主义(surnaturalisme)。他所指的是如此一种艺术,这艺术使实物失去物性,成为线条、颜色、运动、独立了的附属物,这艺术将“魔术之光”投置在实物之上,让它们的现实性在隐秘中毁灭。1917年,阿波利奈尔从“超自然主义”中引申出了“超现实主义”(surréalisme)——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个词所指的正延续了波德莱尔所期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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